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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0-06-09 12:32?出處 紅網
1988年,河北邯鄲村民劉俊海和其堂叔劉印堂被帶入臨漳縣刑警隊。在刑訊逼供下,兩人被迫承認是一起特大殺人縱火案的嫌犯。由于證據不足,公檢法相互推諉,案件一拖再拖。兩人在看守所被關押了15年。2003年,經法院判決,兩人無罪釋放。
邯鄲市滏陽西路的一條小道被暴雨淋成泥潭,劉俊海順著泥潭邊緣前行,腳上沾滿泥巴。路邊的槐樹含滿雨水。不遠處,成堆的垃圾發出刺鼻的臭味,幾只天牛撞過去,紛紛落下。
進入一幢四十年前修的宿舍樓,便是劉俊海位于邯鄲峰峰礦區的家。樓道里沒有光亮,他摸黑推開家門,年過六旬的母親盤坐在床上。父親在他出生不久便過世,他與母親和弟弟相依為命,此刻家中一貧如洗。
這里本不該是他的家,22年前一起離奇事件改變了他們的命運,讓他們背井離鄉。
1988年,19歲的劉俊海和45歲的堂叔劉印堂莫名其妙地被帶入邯鄲市臨漳縣刑警隊。兩人在刑訊逼供下被認定為一起特大命案的兇手,在臨漳看守所關押了15年。
看守所,一個關押待審犯罪嫌疑人的地方,被業內人士稱為“倉庫”。與監獄不同的是,看守所里的人沒有任何勞作、沒有表現良好獲得減刑的機會,只能靜待提審或判刑。這個通往監獄的驛站里有著種種不為人知的真相。
2003年4月29日,邯鄲市中級人民法院以證據不足為由,判處劉氏二人無罪釋放。
至此,劉俊海、劉印堂已在看守所里度過了15年的光陰。看守所長告訴說,他們成為了在國內看守所關押時間最長的人。
在劉俊海看來,看守所的墻內墻外猶如陰陽二界,肉體是活著的,但是靈魂已死。他說在15年里堅持活下去,是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。盡管已離開看守所7年,但15年蒙冤歲月留下的創傷至今未能撫平。
并且,7年之后,關于這起冤案的賠償至今仍未兌付。這位中國看守所最長的守望者每天依舊在看守所外守望。
大禍臨頭
1988年新年將至,在外工作的劉俊海回家過年,幾天后的2月27日,他的親四叔劉勤生家發生火災,造成四死一傷。
著火期間,劉俊海與母親和弟弟正在家中睡覺,等他跑到現場才發現只幸存了四叔一人。之后村里開始謠傳此事為劉俊海所為。“那是我親四叔,平日沒什么矛盾,我怎么可能殺他全家?”劉俊海對那些謠言并不以為意。
過年后的一天,他寫信給正在軍營中服兵役的堂叔劉印堂之子,欲告知家族中發生的不幸。剛提起筆寫下第一句話,警察突然出現在他面前,并將他帶回臨漳縣公安局。
當時他絕沒有想到,這一走,將是15年。
“說,為什么殺人放火?”審訊室里,一名刑警喝問。
“我沒有。”劉俊海答道。
災難就從這句回答開始了。
據劉俊海回憶,警察沖過來,將他的胳臂通過脖子反交叉到背后,用手銬銬住。他的胳膊發出吱吱的響聲,像是要斷裂。之后,警察用酒瓶往他背后的手臂縫隙里塞,最終塞進去三個,劉俊海手臂全部麻木,人也昏迷過去。
連夜審訊讓他連打盹的機會都沒有。每一次瞌睡,都會有人給他一記耳光或用竹竿打其腳心,或用煙頭按在他的手臂上。
劉俊海不堪折磨,他想到了死。但第一次嘗試跳樓便遭制止。不久,劉俊海已無力呻吟,恐懼提醒他,只要自己不松口,眼前這幾個家伙會把他往死里整。
4天4夜的不斷折磨,他選擇了妥協。“火是我放的。”劉俊海松了口。
這并沒有結束,警察又逼其承認與堂叔劉印堂共同作案,并編造了作案的全過程。
四叔劉勤生信以為真,揚言要殺了劉俊海母親和弟弟。為了逃難,一個家庭在當地消失了。
叔侄二人在雙雙被逼承認放火后,被暫時關入了臨漳縣看守所。
看守所與監獄不同,每個號里(注:關押的房間)有四十人,半指高的水泥平臺,一張木板鋪在上面。“每天就蹲在地上發呆。”劉俊海回憶說。
臨漳縣知情人士向記者透露,進入看守所的第一年,劉俊海頻繁遭到暴力提審。
每次提審,劉俊海都保持著自己的心理本能:只要找到與警方想法一致的說法,能避免挨揍就可以。回到號里,他能夠感到從未有過的寧靜,一切聲音都將消失。盡管屁股上還是火辣的鮮紅,但此刻沒有比趴在床上更幸福的事。
平日,看守所里的號友經常討論如何能夠編瞎話迅速取得警察的滿意,以免遭皮肉之苦。時間長了,劉俊海幾乎不能分辨自己說話的真假。
第一年,劉俊海每聽到外面有警車聲,就以為是來接他出去的,一次次落空后,希望逐漸喪失。
之后他和劉印堂很快被世人遺忘。“由于刑訊逼供,兩人口供與現場勘查不吻合,無法定罪,因此公檢法三家相互推諉,導致案件一拖再拖。”當地一名知情人士說。直到11年后,也就是1999年11月5日,法庭才第一次開庭審理劉俊海案。
法庭上唯一的證人是李秀。“她是我大娘(注:劉俊海大伯的媳婦)。”劉俊海說。李秀指認的是當時遺留在現場的一把刀,她的證詞如下:“這把刀,黑把兒,長23.35公分,我一眼就認出這刀是劉俊海的。”
“你放屁!”劉俊海當庭咆哮起來。他認為李秀在做偽證。“人的視力再好也不可能目測出23.35公分的數值。同時一個農村婦女沒有任何文化,只知道寸或尺的概念,根本不清楚公分這一度量值。”劉俊海還當堂向法官申明是刑訊逼供導致了他承認放火。
蹊蹺的是,沒有任何證人和證據指向劉印堂。他本人在法庭上酣睡起來。“都要槍斃了,你還敢睡!”劉俊海朝他怒吼,希望他能開口說話。
后來劉家人才知道,劉印堂因年齡偏大,當時已經出現了偏癱和腦血栓的征兆,體力和腦力不適合長時間的法庭辯論。
最終,法院再次因證據不足停止了審判。劉氏二人再度面臨著等待。
活著回來
“那一年春天的某個日子,我坐著警車離開了故鄉……”劉俊海嗓子開始失聲,自己成為了淚人,這是他在看守所里寫的獄歌。
由于被認定為殺人嫌犯,在看守所的前5年,他一直帶著沉重的手銬和腳銬。
后背發癢時,他獨自一人踱到廁所的墻角處摩擦墻壁來去癢。吃飯時,他像乞丐一樣只能用手捧著吃。時間一長,手銬上的鐵銹逐漸深入到皮膚深處,每個夜晚入睡時他都只能保持僵尸一般的睡姿,身體完全不能活動。
5年后,鐐銬被卸去,單調乏味的生活在繼續,關在里面的人像罩在玻璃瓶里一樣,內心開始躁動。為壓制這種情緒。劉俊海同號里的人想出了一個辦法:兩人或多人對打。
每個人用手兇猛地向對方臉上掄去,直到打至臉色發青、嘴角出血才收手。劉俊海認為這是一種人性的發泄。
白天,人們只能發呆。深夜,老鼠無處不在。令劉俊海記憶深刻的是某年包餃子。“一大盆餃子餡我挑出來8碗老鼠屎,包餃子的面團中還發現了蛆蟲。”看守所的衛生條件差,蔬菜時有腐爛變質。
到了每年的除夕,號子里的人們害怕聽到炮竹聲,對于普通人,那意味著生命的延續。對于他們,那是痛苦的延長。
號里的每個人都會用棉花堵住雙耳,用被子蒙住頭蜷縮在屬于自己的角落里,希冀用這種方式讓自己獲得一片寧靜。
隨后,劉俊海因突患腦瘤得到保外就醫的機會,在家休養了11個月。
作者:溫州視線